【JCJ】失去小美人鱼的哥本哈根

*守护灵西撒视角

*私设两人在相识之后,曾经有一段前往丹麦的圣诞旅行。

*我为波纹基佬组泪洒五大洋


 

西撒望着那个男人走进地铁站。三十岁的乔乔和十二年之前几乎没有变化。他骄傲地挺起胸膛,几绺不听话的褐色头发在额前招摇过市,就如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祖母绿一般闪闪发光的绿色眼睛活泼而欢快地看向前方。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对于未知生活的迷之乐观仍旧在他的眼中闪烁着。尽管在年岁的洗练下,他的瞳孔中逐渐结晶出一些更加深沉的墨绿。但总而言之,他仍旧是那个笨拙而可爱的大男孩。

 

乔乔穿着他最爱的紧身背心。西撒还与他在一起时意大利也曾经流行过这样的款式和穿法。但按照西撒本人的说法,“只有真正的意大利人才能领会时尚的精髓。乡巴佬——”他由下而上看了一眼正在欢快地吹着肥皂泡的乔乔。乔乔并没有理睬,他正把一小截彩色的塑料吸管戳进一个无论是配色还是造型都十分眼熟的小玻璃瓶,漫不经心地摇晃起来。于是意大利人像维苏威火山一样爆发了。

 

“乔乔,放下我的瓶子!你什么时候拿去的——你的背心和飞行夹克无论是配色还是裁剪,都土爆了!乡巴佬!”

 

西撒已经不记得那时候乔乔是怎么回答他的了。但他完全可以凭借无数次相似的记忆推理出来。如今,这个土爆了的男人仍旧穿着那件深色的背心。如果不是西撒几乎对所有类型的布料如何破碎老旧都了如指掌,他甚至会以为乔乔自从那些日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换过衣服。

 

但并不是。乔乔的黑色背心光滑平整,连一条褶皱也没有,更不要提划破布料的累累伤痕。他的飞行夹克光鲜亮丽,冷色的地铁灯光在光滑的皮质表面上反射出平滑的明亮曲线,如同一双冷峻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命运之眼,从高处审视着他们。如果命运能够实体化,西撒想,那或许就会变成乔乔飞行夹克上的一道明亮苍白的反光,又或者是另一件残破不堪的浅蓝色牛仔外套上,一条无法缝补的裂痕。反光穿过1939年那不勒斯的冬天,如同悬在两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后来这剑被他的鲜血浸透,消失在南欧深处的寒冬夜空中。夜空云层低垂,星光被遮挡,但雪一直未曾飘落。对于西撒而言,那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冬天。

 

接着,西撒注意到乔乔的左手。

 

他很早就知道乔乔在战斗中失去了他的手。灵巧有力,但通常用来摆出少儿不宜手势的五根活泼的手指,青筋微微凸起的手背,与棱角鲜明,骨节突出的手腕。SPW财团的深厚实力与乔乔与生俱来的乐观精神让这一损失对他而言变得微不足道。他仍旧能够使用他擅长的波纹进行战斗,仿佛让他失去一只手这样的事实从未发生过。

 

事实上,西撒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够在这个莽撞的、盲目乐天的美国乡巴佬的记忆中留下些微的痕迹。他的记忆简直如同一团棉花糖,所有的东西都陷入其中,不管是辛辣呛人的,还是清澄苦涩的,通通都沉入那一片软绵绵、甜腻腻的东西中去。然后乔乔就咧开嘴笑起来,像一个一米九五的,笨拙、善良的棕熊。棕熊抱着棉花糖,朝西撒笑。宽大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挥舞过空中,拍破一连串五光十色,幻彩流光的肥皂泡。

 

那时候乔乔的手还是温暖的。通常手心是汗津津的,因为他总爱乱动的缘故。但出汗产生的体味却并不严重。反倒是有一种可以被称之为舒适的气味,就和这只多动症的熊掌的主人那一个堆满抱枕与毛线围巾的小房间一样,令人感到一种柔软的舒适。

 

现在他的手上应该只有维护钢铁关节时涂上的机油气味,还有一种属于钢铁自身,冰凉淡漠的气味。钢铁是一种气味,石头又是另一种。西撒明白。他很熟悉后者。它代表离别与未完成的愿望,陪伴他的年数甚至超过了石头之上摆放的新鲜向日葵,和他总喜欢随时携带的肥皂水。而逐渐地,他也渐渐习惯了拥有一只钢铁左手的乔乔。

 

令他感到新奇的不是乔乔的铁制义肢,而是他牵着的一个小女孩。那个女孩有和乔乔一模一样的绿色眼睛,还有一头金色的长发,灿烂得如同地中海上的阳光,让人联想到闪烁摇晃着金色光泽的,一望无际的湛蓝水面。西撒只认识一个少女,有那样颜色的浅头发。即使灰暗冰冷的地铁站台也没有使小女孩金发褪色。她被乔乔的故事逗得咯咯直笑,前俯后仰。乔乔也爽朗地放声大笑,对周围人奇怪的眼神熟视无睹。

 

“乔乔这个乡巴佬。”西撒不由得又抱怨一回,“一个优雅的意大利人知道该在怎样的场合开怀,该在怎样的场合收敛,成为一位优雅的绅士。但该死的美国佬在所有地方都只会像聒噪的山雀。叽叽喳喳,满口俚语,没心没肺。”尽管西撒也不喜欢沉闷的北欧人,但比起这个令他讨厌的美国人,他似乎还是宁可做一个人群中同样灰暗的身影。

 

地铁进站了,乔乔抱起小女孩,随着鱼贯而入的人群走进车厢。这是起点站,他们很轻易地找到了座位。小女孩坐在乔乔的腿上,继续与他打闹。但乔乔神秘兮兮地她眨了眨眼:“我也有点累了。”

 

这是今天,西撒头一次听清乔乔说的话。他们离得不远,车厢本身窄小,即使西撒站在两人对面,他也能够将父女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刚才我们旁边的人说了,你笑得太大声了。”

 

妈妈咪呀!他都已经是个父亲了,他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成为父亲!西撒差一点要悲愤地怒吼出来。一个三十岁的父亲,将自己的责任全部推卸到四岁的女儿身上。乔斯达家的绅士风度在哪?莫非已经全都跟着他的左手一起落入岩浆了?不对,西撒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在他们相识的时候,乔乔身上就压根没有绅士风度这玩意儿。他只是一如既往,而已。

 

乔乔只是一如既往地,用自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那副狡猾笑脸,欺骗一无所知的少年少女。

 

他用一根手指点住女孩的鼻尖:“贺莉,我猜你的下一句话是……”

 

“……他们明明说的是你!”

 

“……他们明明说的是我!”乔乔和他的女儿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又是丝毫不顾形象的一阵高声欢笑。地铁里的人都朝他们看来。西撒也皱起了眉头。说真的,我不喜欢北欧人,他想。乔乔这样的人在意大利的地铁里根本不会引起任何关注。我们意大利人总是会炽热而澎湃地爱上什么,然后尽情倾吐。不像如同此地的天气一样阴郁晦涩的斯堪迪纳维亚人,连他们的谈吐与情感都像地铁站灰暗单调的、低饱和度的水泥墙一样寡淡。

 

接着,西撒注意到女孩的手中拿了一本书。“你应该好好地看一看书了。”乔乔促狭地闭上一只眼睛,对他的女儿说,“我们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天天吃苹果派和冰淇淋的。”贺莉撅起嘴摇头,西撒看见书脊上的烫金字母,是一本《安徒生童话》。

 

西撒又皱起眉头。这样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乔乔这类人之口。要知道在多年之前,西撒与乔乔一起来到此地旅行时,乔乔甚至因为想要吃圣诞节的特制冰淇淋,错过了回到市郊酒店的末班车。

 

那时候西撒气的直跳脚,只差在公共场合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乡巴佬”。意大利人从来不会觉得其它地方的美食胜过自己的家乡。如果乔乔愿意,他可以带着这个连墨鱼面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巴佬吃遍哥本哈根所有的高档餐厅,然后点着他乱发蓬松的蠢脑袋告诉他,这里什么都比不过意大利。

 

但年轻的美国乡巴佬并没有分辨高档餐厅与街头小吃的能力。他像一条特大号的德国牧羊犬一样,在甜到发腻的枫糖冰淇淋松饼前摇起尾巴。最后他们不得不在飘雪的圣诞节傍晚,捧着不会融化的枫糖冰淇淋松饼,沿着无人的公路步行三英里回到酒店。

 

生闷气的西撒糊了乔乔一脸泡泡,但乔乔玩笑一样反击的拳头打坏了西撒手套上的机关。于是他一路走,泡泡一路从他的手背上冒出来。咕嘟咕嘟,一个接着一个,像乔乔停不下来的嘲笑。

 

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冬天很冷。泡泡钻出手套,离开西撒的体温,在空气中缓慢地凝固成一片半透明的薄膜。他们像牵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滑稽气球。雪花飘落,路灯暗黄。冷杉林的尖顶堆着糖霜一般的雪帽。田野中有人忘了收起晒干过冬的饲草,一人多高的圆柱形干草垛散落田野,像是姜饼屋外装饰的颗粒硬糖。上面也落满雪。

 

西撒和乔乔,和他的泡泡们从旁边经过。路灯与霓虹灯的光线在泡泡上折射出高低明暗的阴影。影子像火,又像光,跳跃在弯曲透明的表面,写满一幅又一幅过去、现在与将来的画面。他们紧挨的肩膀上洒下闪烁璀璨的星光。乔乔胡乱裹着他那条四季通用的围巾,哼起路边传来的走了调的圣诞歌曲。

 

那时西撒还年轻,尚还迷惘,很容易就陷入年轻人特有的迷乱的狂热。在某些时刻,比如眼下,他总会迅速而短暂地忘记即将前行的路途,被困在身边的人的奇妙热情中。就如同风中轻盈的肥皂泡。短暂地被什么吸引,再义无反顾地踏上未知的命运之旅。

 

西撒没有喝酒,并且正对乔乔的不着边际感到困惑而愤怒。但他仍旧轻易被泡泡洒下的炫光迷得晕头转向。那些泡泡本身并没有色泽,却因为光的存在,表面流动七彩绚丽的辉光。像他喝下一打酒精加量的龙舌兰,深色玻璃瓶歪倒一地。眼前浮现灯影幢幢的幻象,也许是未来,也许是回忆,像泡泡上的光影一样华丽,令人目眩神迷。可眼下西撒的道路通往黑暗的彼方,没有透明的泡泡也没有龙舌兰,只有一个聒噪的乔乔。

 

乔乔。他早就忘了吵吵嚷嚷着要买的冰淇淋。枫糖冰淇淋松饼还剩一大半,端端正正握在西撒手中。西撒呼出一团白雾,嫌弃地眯起眼睛,转向松饼完整的一侧,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大口。随即在心中诅咒美国佬的口味。太甜了,枫糖浆加上巧克力浓度过高的冰淇淋。所有的甜点都应该和调情一样恰到好处。意大利人享受女孩们的簇拥,但热情的邀请之后是礼貌的等待,像猎手一样一步一步将猎物纳入囊中。只有不懂得读气氛的人才会放进太多腻人的枫糖。

 

那不是调情,那是放多了糖精让他蛀牙生疼的冰淇淋。西撒小声抱怨难吃,并且担心起了自己的蛀牙。乔乔从背后揽过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四季不换的围巾胡乱缠绕起两段火热跳动的脉搏。乔乔眯起眼睛:“小西撒,你在偷吃我的冰淇淋哦。”

 

很好,乔乔终于没有在胡乱唱跑调的圣诞歌曲了。乔乔拽起西撒沉甸甸的挎包,笑着问他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西撒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在他们前往公交站之前。但他暂时不打算记起来。

 

三十岁的乔乔正教他的女儿学习圣诞歌曲。乔乔的声音放轻了一些。他的音乐细胞终于稍有成长,至少能让西撒辨认出那是同一首歌。地铁很快就到了站。站台上的透明玻璃门朝两侧无声滑动,灰色的人群如同摩西分开红海一样自动在出口站成两侧。乔乔抱着他的小女孩,像骄傲国王的穿过为他欢呼的人群。但金属色的沉默落在他肩上。

 

颂歌唱了一年又一年。西撒跟在乔乔身后走出地铁站。天空飘起零星的雪。女孩娇嫩的小手相互拍击,敲打愉快的节拍。一顶小小的圣诞帽被乔乔从宽大的夹克口袋里掏出来,搁在女孩金色的短发上。广场上夜色深沉,灯光的力量与之相比不值一提。毫无遮挡的冰凉海风吹过北冰洋,吹动乔乔在雪中些微湿润的棕发。

 

他们离开广场,走向更加深邃宽广的峡湾长堤。沿着堤岸一直走,就可以见到著名的小美人鱼铜像。

 

只有乔乔才想得出在圣诞节深夜前往小美人鱼铜像这样的鬼点子。海浪拍打在铜像上,下落的水滴还没来得及凝结成冰就被吹走。小美人鱼面向他们,背对海湾坐着。但她侧过了头,面向北方逐渐狭窄的水道。鱼尾下的礁石托起她,又将她系于海面,固定在背负沉重的大地。

 

童话故事中的瑰丽灵魂如今以另一种形式立于两人面前:沉默、凝固。

 

在西撒短暂的哥本哈根旅行中,这样的场景也出现过。显然神经大条的美国人无法理解年轻的灵魂为什么要因为爱情如此浅薄的愿望飞向天堂。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理由能解释为什么乔乔要固执地来到此处,即使是在深夜。

 

 

“这是旅游手册上写的……”

 

“乔乔,我明白。”

 

“你不认为这里很有意义吗?”

 

“是的,但为什么是深夜?”

 

“因为白天太短暂了。”

 

不过极夜真的太长了。

 

四点半时红日已将自己置于海平面下,脚下的人形影子拉长跨过一整个街区,和无数黑色的暗影融成一片。但那时他们还在市中心的游乐场,距离小美人鱼两英里外。古老的游乐场只在夏季与每年的圣诞节开放。乔乔和他并肩坐着,在木制摩天轮顶端观看遥远海湾的彤彤日落。辉煌的光芒从海底翻涌而上,如同永不愿屈服的金色灵魂。

 

“喂,小西撒,吹个泡泡吧。”

 

“不。”

 

“小西撒~”

 

“为什么要在摩天轮的顶端。”

 

“因为这里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所以呢?”

 

“我们应该在圣诞节的时候祈祷的。泡泡会带着那些声音让上帝听见。”

 

“呸,愚蠢的美国佬。你根本不信教。”

 

“小西撒,吹个泡泡嘛。”

 

“吵死了。”

 

聒噪的男孩一下沉默下去,大概是过了很久,他才撅起嘴小声地说了一句“西撒”。

 

他的声音像浮上海面的肥皂泡,在西撒耳边贴得很近的地方“啵”地一声破裂。小小的,愉悦的声音从泡泡中冒上来。

 

“小西撒?”

 

“嗯?”

 

“吹个泡泡嘛。”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我不。”

 

“好吧,因为漂亮嘛。”

 

火红的太阳坠入大海,海面如同有火焰封冻其下。不同于热带海洋的湛蓝,寒带的海水是如墨一般的深色,深邃如同凝固。从远方望去,细小的白色浪花像黑色大理石上的纹路。夕霞倒映,海水像冰面一样反射瑰丽明艳的橙色。

 

西撒没再说话,一串串泡泡咕嘟咕嘟从手套中的圆球机关里探出头飞向空中。乔乔打开了摩天轮的木窗。(“你疯了吗!冷死了!”)泡泡成串飞出窗外,像圆滚滚的鸽子,倒映着最后的日光。那些泡泡里显然充满了西撒的波纹,即使在高空凛冽的风中也依旧没有破碎。但泡泡只在他们的视野里停留了很短暂的一小会儿。

 

在西撒眼中,那些泡泡从乔乔的手上飞向窗外,就像他在罗马许愿池前的喷泉广场上放飞一群白鸽。乔乔额前的棕发被毛线帽子压垮了一半,又在凸起的泡泡里扬起上翘的角度。泡泡贴着他的脸颊,离开他海蓝色的明亮双眼,在他前前后后滚动着、簇拥着飞向天空。无法看见的波纹萦绕在泡泡中。泡泡离开西撒的视野,沉入黑夜或是飞入高空,但西撒还能感到其中的波纹,随着距离变远逐渐离开他的掌控。有一根无形而缓慢的丝线在他与泡泡之间越拖越长。乔乔的影子落在丝线上。

 

“喂,小西撒,你看日落了。”

 

“知道了,关窗,好冷。还有,不要叫我小西撒,我比你大。”

 

“叫‘西撒哥哥’是不是太肉麻了一点,而且我还比你高。”

 

“你可以十分钟不说话吗?”

 

“小西撒~”

 

“乔乔你闭嘴!”

 

摩天轮的最后一圈结束了。他们慢悠悠地步行前往码头,像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没有任何值得焦急的事情。冰淇淋不会在冬天融化,海风很大,但并没有急促地催赶他们。寒带的黑夜与地中海的白天一样漫长,十八岁与二十岁的人生中切割出一小段无需计较时间流逝的停滞。

 

他们是背负命运的战士。但此刻他们只是两个年轻人,不用担心第二天的白日升起之后,要如何渡过暮色沉郁的命运之河。西撒和乔乔互为彼此逃离世界的唯一借口,百无聊赖却不可或缺。

 

“其实我是要来这里之前,才去看安徒生童话的。”乔乔挠着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子,不好意思地开口。

 

“我就说,你这没文化的美国佬。”

 

“但是小西撒,”

 

“什么?”

 

“见到一位如此美丽的女士经历这样的命运,不管是谁都会想去——”

 

“——你这个色鬼。不要用你肮脏的思想玷污高贵的灵魂。”

 

然后乔乔少见地认真了起来。

 

“说真的,小西撒。我不认同她的命运。她好像就是注定要死去一样。她们不该踏上陆地,可她却从小就喜爱太阳……”

 

“但她像个人类一样死去,而且她飞向了太阳。”

 

“但是真可惜啊,她的命运到此为止了……”

 

“不。我认为恰恰相反。比起某些一生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的家伙,她的灵魂才更加高贵。她拥有了不灭的灵魂。”

 

“那只是童话故事而已。小西撒,你没有喝多吧?”

 

“我一滴酒都没有碰。喝多了的是你吧!”

 

“小西撒,你的下一句话一定是——”

 

“——乔乔这种人啊,一天到晚大大咧咧的。突然这么认真地谈起命运这些事情,真是吓了你一跳。”

 

“——你这种人啊,一天到晚大大咧咧的。突然这么认真地谈起命运这些事情,真是吓了我一跳。”

 

“不过啊,乔乔。”

 

“什么?”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成为一个愿意担负命运的人呢。”

 

乔乔终于走到了长堤的尽头,贺莉已经在他的怀抱里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贺莉不安分的小手给乔乔的围巾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蝴蝶结,让他看起来格外可笑。西撒一直在他身后十步远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甚至不需要可以调整自己的步伐,就能用和乔乔一样的节奏,远远地跟着。

 

小美人鱼的轮廓在黑夜中浮现,靠近。那尊铜像并不大,是按照真人的比例铸造的。如果有人越过她与长堤之间那段狭小的缝隙,靠近礁石握住她的手,就会发现她的手与一个少女的手同样纤细,线条柔和。

 

乔乔面朝着海洋,似乎是在凝视着夜色中的铜像,但他闭上了双眼。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罐。他的动作滑稽得可笑,又带着一种令人鼻酸的庄重与虔诚。那个玻璃罐的形状西撒再眼熟不过。他突然想起上一个圣诞,在车站时他忘了对乔乔说的话。

 

那是个恶作剧。

 

对。那真的只是一个恶作剧。

 

乔乔的心脏与喉咙被穿上了两枚戒指,他开玩笑似的对自己说他犯了重婚罪。于是西撒又为他买了一枚戒指,偷偷地,想当成自己不怀好意的圣诞礼物。是一枚制式简单古朴的银色尾戒,没有任何的镶嵌物,他并不情愿在一个恶作剧上花上太多的成本。

 

但他后来忘了。将那些凝固的泡泡稳定在海风中不算难事,不过也令他分神。再加上乔乔有一搭没一搭的胡言乱语。最后他甚至还喝了一杯酒,在他们步行回到住处的途中。莽撞的美国人拦住了一个圣诞集市上归来的小摊贩,从他手里买下最后一杯热甜酒。

 

意料之中地,西撒招架不住美国佬的热情。整整一个马克杯里的酒几乎全进了他的肚子。意大利人很少喝到热的甜酒,酿造中加入的香料让它比普通红酒都要强烈不少。于是他把一切都忘在脑后,无论是恶作剧,还是戒指。在头顶的泡泡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之前,西撒脑袋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杯甜酒上应该再加一片甜橙。

 

到最后,西撒也想不起来那枚恶作剧的戒指到底去了哪里。

 

海风又开始在他们的耳边呼啸。突然间,乔乔将他手中的玻璃瓶抛向空中。

 

肥皂液从瓶口洒出,四散的水滴在零落的风中变成一个又一个泡泡,簌簌地抖动。夜风逆吹,乔乔没有办法像西撒一样控制那些肥皂泡,也没法让他们在冰凉的空气中凝固定型。他只能望着那些泡泡飞向小美人鱼的铜像,如同升向朝阳的泡沫一样环绕着她。

 

在圣诞节的夜晚,距离上一个白昼与下一个白昼都最为遥远的时刻。有人在遥远偏僻的海岸,祭奠一个不灭的灵魂。

 

西撒终于有些明白了。

 

没有老去的是他,渐渐老去的也是他。乔乔很快就追上他的年龄,再超过他。然而他还是那个十八岁的乔乔。有一段只属于十八岁的记忆刻在乔乔身上,让他在往后的十余年里一直都在心中重复那样的生活。

 

该怎么形容,漫不经心却瑰丽壮阔,惨烈悲恸却灿烂光荣。乔瑟夫·乔斯达在十八岁结束的春天才学会回忆过去。并开始像成年人一样沉默与哀悼。在那之前,他和西撒·A·齐贝林曾一起步入诡谲暗黑的湍流。战斗、隐忍、成长。然后他孤身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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